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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
  成都
  我們生活在這座城市,每天上班下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非常熟悉,看上去就像多年的愛人,左手摸右手般地膩味,於是我們常常嚷嚷著要“走出去”,要“在路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可能就在你日常生活的半徑,就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境,它也許是一條路、一棟洋房、一座教堂、一個園子、一片社區……平常你並沒有留意,偶然有一天撞見,卻讓你忍不住回頭。
  在成都,其實有很多這樣的“桃花源”,或許,抵攏倒拐,下個路口右轉,你就遇見了,那就不妨走進去,探尋一下發生在那裡的故事。
  這一次,我們就來講一講和平街16號,賁園書庫的那些事兒。
  【和平街】
  據前人傳說,三國時趙雲曾在此建宅,原來街西有池,習稱趙雲洗馬池,又名子龍塘(上世紀七十年代將此塘填平),故名龍塘街。清代同治年間駱秉章任四川總督時,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率十萬人馬進入四川,駱設下圈套,引誘太平軍到大渡河畔,致使石達開全軍覆沒。清廷在子龍塘邊為駱秉章修建駱公祠,此街即改名為駱公祠街。民國時廢祠,抗日戰爭時期成都市參議會設此。新中國成立後,人們認為,此街不應以駱秉章命名,一九五四年在保衛世界和平運動中,改為和平街。
  夏天的傍晚,和平街16號省圖書館宿舍門口,附近乾雜店的老闆、老闆娘沿街坐著。女人們搖著蒲扇拉家常,男人們光著膀子擺談國際局勢。和平街跌宕起伏的歷史故事,這些從外地來成都落腳、以開小店營生的他們並不清楚,他們中的很多人,也不知道,就在他們的身邊,曾經有一座堪比寧波天一閣的書庫———大畫家張大千曾經在這裡住過。
  闊氣的四進豪宅
  和平街16號並不難找,賁園書庫卻不容易看到。以前,從和平街16號省圖書館宿舍小區門口進去,沿著一條小巷往裡走就能看到賁園書庫,書庫的鑰匙放在小區保安那裡,運氣好的話,保安會破例開門讓你進去一探究竟。2012年,賁園書庫被列入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進行維修,鑰匙給了施工隊。當四周的圍牆修起來之後,要想再看到賁園書庫就只有爬到和平街小學的高樓上去了。
  關於賁園的來歷,據記載,清朝雍正年間,岳鐘琪將軍在成都建了宅第“景勛樓”。之後,主政四川的官員吳連生、駱秉章、祥文瀾、恆容齊等都曾入住該樓。清末民初,嚴雁峰、嚴谷蓀父子買下景勛樓,歷經十年建成賁園和賁園書庫。
  “和平街16號那裡是正大門,進去就是一個小天井,從小天井那道門進去又是一個稍大的天井,過了第二個天井才到會客廳,我們家裡人叫花廳。會客廳背後又是一個大的天井,大天井兩邊有平房,過了大天井就是主院,主院由一個特別大的天井、正房和廂房組成。正房背後是花園,賁園書庫就位於花園裡,花園背後就是桂王橋西街……”69歲的嚴韻嘉是嚴谷蓀的孫子,1949年之前一直住在賁園。雖然當時年紀尚小,但他到今天仍記得花廳和後花園是當時兄弟姐妹們最喜歡的地方,“花廳非常大,我們在那裡玩摻牛牛、滾鐵環。後花園種了很多果樹,都是優良品種,祖母管得嚴不讓隨便摘,我們在後花園耍的時候就悄悄偷。”嚴韻嘉翻出他珍藏的母親的照片,照片上,嚴母美麗端莊,優雅地靠著賁園內的樹枝笑顏如花。當時,花開正旺,泥土鋪地。
  嚴韻嘉描述的花廳、正房、花園早已變成了省圖書館宿舍,賁園不復存在,只留下兩層樓的賁園書庫。嚴韻嘉珍藏的賁園書庫的照片是2011年前後拍的,當時因為賁園被列入成都市文物保護單位、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經媒體的報道,鮮為人知的賁園書庫迎來了不少訪客。嚴韻嘉也去看了,並拍下照片。
  從照片上看,書庫為一座石庫狀的建築,書庫的門是滿月門,門楣上雕刻著篆字“怡樂”,小樓上嵌著“書庫”的隸書橫匾。嚴韻嘉非常認同陶亮生對賁園書庫的描述,“書庫建在花園中,系楠木結構,高大寬敞,外砌石,通戶牖,為石庫狀,周圍種植銀杏、幽篁,冬暖夏涼,清新雅潔。”據嚴韻嘉介紹,為了讓書庫保持恆溫,賁園書庫是半地下室,分為上層、下層、地下層,四壁有通氣孔,使庫內空氣流通。板壁上加一層鐵皮,不讓濕氣侵入。書架書櫃全是楠木、香樟,特別珍貴的書不在書架上,而是放在楠木箱子里保存。
  書庫內對蟲蛀、水漚、霉爛、發脆、脫頁、斷線等均有良好的預防設施和專人管理。因此,有傳說稱為了防蟲防腐,賁園書庫內長年雇有幾個翻書工人,其工作是坐在書庫內,一年四季不停地翻書,而且要文盲來翻書,他們不識字,不看書,只顧翻。嚴韻嘉聽後笑稱,這大概是後人為增加賁園書庫歷史的趣味性杜撰的。在他的印象中,賁園書庫確實雇人翻過書,但並不是一年四季不間斷,“每年春夏之交會雇人來翻一次,所雇的人,據我的瞭解,也都是有文化的人。”
  藏書堪比天一閣
  嚴雁峰曾為賁園自撰對聯一副並由大書法家於右任書寫:天爵自尊,不官亦貴;異書滿室,其富莫京。談到賁園,後人念念不忘,不在於它是曾經的豪宅,而是賁園書庫那堪比天一閣的藏書。
  嚴雁峰,號賁園居士,陝西渭南人。嚴氏三世經營商業,以鹽業起家,家道殷實。嚴雁峰幼時隨家人入川,定居成都,1876年(清光緒二年)回陝西參加科考,得中秀才,返蜀之後,就讀於尊經書院(四川大學前身),那時他的藏書就達5萬卷了。
  1914年,嚴氏父子著手將“景勛樓”改建為賁園,並根據皇家檔案館的樣式修建賁園書庫,1924年賁園書庫落成。其間,嚴雁峰於1918年去世,但賁園書庫的藏書量在第二代主人嚴谷蓀的繼承下,由11萬卷增加到了30萬卷,其中善本5萬餘捲。
  嚴韻嘉還記得,祖父經常帶著父親和姑媽到處去收書,“我祖父有一次回陝西,在路上看到一座碑上的碑文字體比西安多寶塔字帖更傾向於顏真卿的字體,當時他就把碑文拓了下來帶回成都保存在書庫里。”嚴韻嘉說,祖父帶回來的碑文成了他小時候練字的字帖,也是在練字的時候,他和祖父的交流最多。
  據四川省圖書館副館長王嘉陵介紹,賁園所藏,經、史、子、集皆備並以奇書、精刻善本、孤本馳名海內外。這些珍本中就有孤本宋版《淮南子》《淳化閣雙鉤字帖》《晏子春秋》、馬元調本《夢溪筆談》,也有胡林翼、嚴樹森、曾國藩來往信札手稿及用兵的山川地圖、顧炎武的《肇域志》手抄本、王闓運的《湘軍志》手稿等極為珍貴的歷史文獻。
  兵荒年月的破壞
  偌大的賁園在當年的兵荒馬亂之時,自然也經歷了不少波折。1931年,成都城防司令官以保護嚴谷蓀、保護藏書為名,將嚴谷蓀軟禁關押在岳府街市政廳達半年時間,最後敲詐了他兩萬銀圓才放人。1932年,國民黨28軍的一個團長又故伎重演,將嚴谷蓀綁架在成都竈君廟,嚴谷蓀再次遭到勒索。
  新中國建立前夕,賁園藏書一度成為國共兩黨爭取的對象。“孫中山的兒子,當時國民黨行政院院長孫科就動員我祖父把書捐給國民黨,還允諾讓祖父擔任國史館副館長。”嚴韻嘉回憶說。而共產黨方面,周恩來也寫了一封信讓邵力子帶給嚴谷蓀,嚴韻嘉對這封信還有印象,“大致內容是說對我祖父收藏和整理古籍的事業表示敬重,希望繼續保護好這些古籍,共產黨不會忘記祖父對文化事業的貢獻。”正是這封信,讓祖父堅定了把古籍捐給政府的決心。
  1949年後,嚴谷蓀將書庫及全部藏書30餘萬卷,包括善本書5萬餘件、自刻書籍木版3萬餘片,以及各個朝代名人的書畫、碑帖、文物多件,悉數捐獻國家,這些珍貴的典籍現藏於四川省圖書館。嚴韻嘉說,當時祖父還將賁園書庫30萬片雕版移交給了四川人民出版社,文革時,出版社為了保護雕版,將它藏在了昭覺寺,沒想到後來還是被毀了。
  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
  賁園書庫的豐富藏書使得賁園成為名人彙集,進行學術交流的寶地。許多名家考訂各種典籍,都到賁園來找尋資料,汲取知識。賁園歷來的座上客,都是近代聲名顯赫的人物,如於右任、張大千、溥心畲、陳寅恪、關麟徽、孫科、邵力子、章士釗、沈尹默、林山腴、向楚、蒙文通、商衍鎏、宋育仁、廖季平、謝無量、龐石帚、陶亮生等。
  在嚴韻嘉看來,除了藏書本身對文人墨客和富商政要的吸引,當年賁園門庭若市還跟祖父和曾祖父的好人品和好人緣以及願意為有才之人慷慨解囊有關。據他介紹,當年祖父帶著父親和姑媽去當時的北平收書。那時張大千並不算有名,除了臨摹古畫之外還經營文物古董生意。嚴谷蓀在張大千看來無疑是個大客戶,“我祖父早上還沒起床,張大千就在院子里候起了。”嚴韻嘉說,收藏家嚴谷蓀見識過很多古畫,覺得張大千繪畫方面很有才華,張大千也為嚴谷蓀的學識所傾倒。
  後來張大千舉家搬往四川,嚴谷蓀在賁園為他們一家三四十口人安排了房間。“我祖父跟張大千的交情很深,陶亮生還專門為張大千當時住賁園這事寫過一首詩給我大姑。”嚴韻嘉說表弟至今還保留著陶亮生的那首詩。“祖父不但贊助了張大千去敦煌的費用,還托我叔伯的伯伯嚴莊幫忙,讓他可以近距離接觸敦煌石窟里的壁畫。張大千回成都後舉辦的敦煌臨摹畫展也是祖父出的錢。”後人對賁園的描述中提到,賁園養蛇避鼠患。嚴韻嘉說,賁園沒養過蛇,張大千搬到賁園之後,倒是養了猴子、藏獒之類的動物。至於媒體曾經報道說張大千收嚴谷蓀的大女兒為乾女兒,嚴韻嘉表示,沒這回事,但他大姑是張大千唯一的關門女弟子倒是真的。
  在嚴韻嘉看來,祖父不僅對張大千慷慨大方,當年所有投奔或者暫住到賁園的客人,嚴谷蓀都非常照顧。“葉聖陶到我家來的時候,家裡實在住不下了,我祖父出錢在附近給他租了房子。某知名畫家,當時出入我們家時名氣還不大,穿件爛棉襖,腰裡扎一根繩子,每次到我家,早上來,晚飯吃了才得走。”
  群賢畢至的賁園也很照顧客人的口味。嚴府的公館名菜,除了四川菜、陝西菜外,還有京菜、蘇菜、粵菜。張大千喜歡酒煮玉蕈、龍井菊花魚、上清宮八卦鮑,於右任最喜歡賁園的健腦魚頭王。這些是後人所講的關於賁園的美食故事。而據嚴韻嘉回憶,當時成都很多知名的廚師都是賁園的主廚,“全國就兩個師傅能做滿漢全席,其中一個就是賁園的私人廚師。”和那些傳說中的大千菜系和知名賁園公館菜相比,嚴韻嘉還是最愛祖父做的紅燒肉,“裝在罐子里,燜一天一夜,現在可能叫罈子肉了。”
  後人再無衣缽傳承者
  嚴氏父子不僅以藏書知名,又以刻書精善而著稱,當時全國有名的刻書匠人很多都曾住在賁園指導刻書。所以賁園書庫的精刻善本紙質、字跡、印刷皆稱上品,而在嚴氏輯刻的古代典籍之中,嚴谷蓀最滿意的作品非他親自編著的《音韻學叢書》莫屬。
  這套叢書共二十種,一百二十三捲,以研究古音(今通稱上古音)的著作為主要內容,包括吳棫、陳第、顧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孫、孔廣森、錢坫、江有誥、夏炘、嚴可均諸人的著作,自刊印以來受到海內外學者廣泛地重視與歡迎,可惜時經多年,流存皆少。
  去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打電話給嚴韻嘉說《音韻學叢書》文獻價值和版本價值極高,他們有意影印出版,想和嚴家後人商量版權問題。嚴家人最後決定把《音韻學叢書》的版權給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我們那麼多書都捐了,還留個版權乾啥。”《音韻學叢書》出版之後,出版社給嚴韻嘉寄了一套,還在書的內頁上感謝嚴氏後人的版權支持,這讓他很欣慰。
  說起來,嚴韻嘉的名字也和這套書很有關聯。“我們這一輩的名字都是祖父取的。為了紀念《音韻學叢書》,他打破了按輩分取名字的習俗,所以,我們名字中間都是‘韻’字。”在嚴韻嘉看來,祖父在名字中對子孫寄托了美好的願望,但可惜後來嚴家的後人都沒能繼承嚴谷蓀的衣缽。嚴谷蓀有三兒兩女,長子也就是嚴韻嘉的父親,學工商管理;次子畢業於川大中文系,支邊之後被調到新疆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書;小兒子學生物,曾任十八中的教導主任,如今已退休;大女兒是張大千關門弟子,畫家;小女兒也是老師。“上一輩就三叔還在了。”至於自己這一輩,“我大哥對祖父、曾祖父有所研究,研究作品還在撰寫中,準備出書。二哥今年退休後也開始研究。我看到跟祖父、曾祖父相關的書報會買,但沒有刻意搜集。”
  2012年,賁園書庫被掛牌保護。四川省圖書館副館長王嘉陵當時對媒體表示,賁園書庫已經申請到維護經費,正在設計修繕中,設計方案將經過專家嚴格論證,確保其經過修葺仍然不改原貌,將來,賁園書庫或可設置為一個宣傳嚴氏父子藏書的展室,或者為一個古代書室裝幀樣式的展場。對此,嚴韻嘉表示,賁園書庫維修過程中如需要嚴氏家族後人提供資料,他們願意效力。
  賁園與嚴家父子
  前身為景勛樓,清雍正年間四川提督岳鐘琪的宅邸。民國初年,富甲天下的大鹽商嚴雁峰將其買下,於1914年~1924年,歷經十年翻建而成賁園。其間,嚴雁峰老先生於1918年仙逝,其子嚴谷蓀承其遺志,廣搜天下圖書。全盛期賁園書庫藏書30多萬卷,自刻木版3萬多片,所藏善本達5萬卷之多,可與“天一閣”比肩。新中國成立後,四川省圖書館接收了賁園全部藏書。
  圖為嚴谷蓀的孫子嚴韻嘉 逯小雪攝  (原標題:賁園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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